写在前面

2016年我去过一次南京，没有过夜，只待了几个小时。

仅仅是扮演一个游客的角色，一个什么都不太懂的客人。没有在爬上中山陵那一刻和美丽的风景来一张合影，没有在夫子庙喝到最正宗的鸭血粉丝汤。然后匆匆离去，没有一丝留恋。隔着窗，看着片片白墙黑瓦掠过，我感受到的是持久的潮湿与沸热。

关于南京，就这么一点儿记忆。

四年过去了，当我能静下心来坐在电脑桌前时，关于南京，却有了很多话要说。

正文

当我用手机在搜索引擎键入“南京”这两个字的时候，输入法会将生成记忆的“市民李先生”提供给我。这样一来，我省下了差不多两秒的时间。

如今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寻觅他的影像与讯息，无奈却已渐渐习惯。我听李志的时间并不算长，几乎是在我离开南京后开始的。一首《热河》，一首《山阴路的夏天》。是李志的歌声，将我带去了整个南京。

“没有新的衣服能让你爱恋，

总有一种天气让我怀念

醒来或者吃饱又是一年，

相遇然后分别就在一天”

听着这首歌，仿佛看见在夜晚十点钟左右，从小巷口一家不大不小的破旧杂货店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，缓缓地拉上卷帘门。他挎着腰包，嘴里叼着一根南京。他还没有吃饭，他一心奔着家的方向……

这大约是十五年前的热河路。如今这里盖起了写字楼，投资了大商场，可它依旧美丽。也同样有一大批人在这个地方奔波奋斗。就是不知道，理发店的老板和他的妹妹是否攒够了钱，回了他们的老家安徽省全椒县。人到中年，在面对生活、面对现实的时候，不知道可说的，更多的是嘲讽，还是期待。我想在还年轻的时候去南京走走热河路，看看有没有人在谈恋爱，看看路边的梧桐树和墙壁上有多少关于李志的记忆。

“你是否还记得山阴路我八楼的房间，

房间里唱歌的日日夜夜

那么热的夏天你看着外面，

看着你在消逝的容颜”

流泪，是我对这首歌的奖赏。我从未去过山阴路，却读过山阴路的故事。八楼房间里的男男女女，他们是情侣，他们谈情说爱，这是能看到的、令人欢喜的正面。可反面呢？在他们情感的角落，是数不清的成年人的无奈和灵与肉的矛盾。李志的歌就是这样：我有快乐，但我更想把它撕开，让你看到真实的世界。初听不识曲中意，再听已是曲中人。“多么想念你走在我身边的样子，想起来我的爱就不能停止。”我找不出比这更适合的话来描绘我此时的心情了。

关于南京，我多了一丝爱恋。走完热河路，再去山阴路看一看。最好是两个人，最好是我们。只是，我不想再对你说再见。

几天之前，我终于看了《春风沉醉的夜晚》，拖了很久。一直拖的原因有两个，一是忙里偷闲，我觉得轻松的影片更能让我快乐。二是同性题材不易产生共鸣，未知的尺度更是让我不敢轻易打开这部影片。所以，按下播放键在我看来也是需要一些勇气的。

“当这样的无可奈何，春风沉醉的晚上，我每要在各处乱走，走到天将明的时候。”

在南京的某个春天里，江城和他的同性爱人王平驶车前往城外小屋偷欢，在车里他们手压着手，眼神透露出的都是爱与情。王平是有妻子的。他甚至将江城以朋友的身份介绍给了他的妻子，这样方便两人日后见面。但他的妻子其实早已察觉，并委托罗海涛私家跟踪。得知真相的她痛苦不已，更无法接受，跑到江城单位大闹了一场。这一闹，引发了更大的战争，江城和王平分手了。同时导致了王平的自杀。

娄烨电影中的南京和李志歌里的很像，他们带给我一种类似的观感。都像是在拉一根弹力不大的橡皮筋，慢慢的慢慢的，等待着超越极限的那一刻。再听《春末的南方城市》，脑子里全都是王平自杀后，那个滴滴答答的阴冷下午，独处的江城。

“这让人心慌……”

而另一边，带着跟踪任务的罗海涛，不知不觉进入了江城的生活。罗海涛是有女友的，她叫李静。他本是一个异性恋的身份，却在跟踪江城和王平的过程中，慢慢理解了同性间的爱恋，并被之吸引，开启了一次大胆的尝试。在江城处于情绪最低点的时候，呵护他，两人的关系愈加亲密。但罗海涛终究是高估了自己，三个人的爱情是不会长存的。

南京，长江边上的城市。江城驱车载着罗海涛、李静驶过长江大桥。灰蒙蒙的天空下，春风穿过车窗，吹动着三人的脸颊和头发。李静不想再自欺欺人，最终选择在旅途中消失结束这一切。自责的罗海涛也在争吵中离开了江城，他流着泪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变成一个人的江城被王平妻子刺伤，伤愈后，与新男友开启了新的生活。影片结束的时候，已是南京的初夏，只是江城会忍不住回想，在南京的春天里，那个选择在清晨割腕自杀的恋人，那本郁达夫的《春风沉醉的晚上》...

跟随着晃动的镜头，模糊的视线，淅淅沥沥的雨声，我们来到了灰色的南京，嗅出了残留在湿冷空气中的感伤味道。娄烨一直以来都是颇受争议的导演，很多人不认同他所讲述的内容，但他始终在坚持创作，始终沉浸在自己建造的情绪环境中。李志也是如此。他们都在用自己的艺术方式记录着城市，用一些看似平淡的意象，慢慢扎进看客和听者的心里。

“走吧，走到铁桥的对面，那里有我们过去的纯真”

随后一天，又看了娄烨导演的另外一部作品，《推拿》。

同样发生在南京，这是一个发生在盲人按摩中心男女技师间的爱情故事。沙复明是这家按摩店的老板，他风流外向，喜欢吟诗跳舞。他喜欢都红，都红是“会所之花”，来的客人都夸她长得漂亮。她爱恋的是小马，小马是一个沉浸在自己精神世界的年轻人，他拥有最原始的情欲，也因此常常失控。唤醒小马欲望的是小孔，小孔和王大夫是一对儿，两人怀着期待私奔来到南京。

《推拿》开场采用了报幕的方式介绍片名和演职人员，在故事发展的过程中，也时不时有概括性的旁白出现。娄烨导演自己解释说，让盲人演员听到银幕上自己的名字是一件愉悦的事儿。盲人的世界是黑暗的，想要感知美好事物，需要靠身体。电影设计了三个血腥的场景，这是拍给明眼人看的。一次是电影开头，小马用碎玻璃渣割开自己的喉咙，血浆呲出。第二次是电影中场，王大夫拿菜刀砍向自己的胸膛，鲜血随皮肤滑下。第三次是电影结尾，沙复明在洗手间吐血，随即希望破灭。他们是瞎的，“红”的血，只有我们能看到。

正常人有的欲望，盲人也有，甚至更强烈，这是一种纯粹而彻底的快乐。晚上我躺在床上想：娄烨总拍这些大众难以接受的电影是为什么呢？思索着思索着就睡着了。第二天早上醒来，脑子空空的时候，我一下子懂了。这是娄烨正注视着的世界，是心底的爱。是最普通平凡的人不停思索的结果。

“随风飘荡的我们，黑夜里寻找一点点欢愉。

再次面对这春色，失落的不知所以”

《被禁忌的游戏》

娄烨和李志，都是清醒的人。他们关心人类，关心世界，拒绝失明。

后记

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，路过的人只看见烟。”

偶然间，我发现两人竟是认识的。娄烨以歌迷的身份看过李志的演唱会。李志以影迷的身份给娄烨写过歌，一首叫《日》，一首叫《看见》。

我爱着一切自然且真实的东西，爱着娄烨，爱着李志，一位好导演，一位好歌手。他们时时刻刻提醒我，要睁眼看这个世界，要永远表达诚恳的自己。关于南京，故事里的南京是一时的南京，是不完整的南京。等我再去到南京，走在南京的街道上时，也许会想起八楼房间，想起那个下雨的清晨，想起《春风沉醉的夜晚》，想起《推拿》，想起那些让这座城市变得忧郁而厚重的故事，只是这些悲伤并不源于故事，而是源于我的心，那是另一座城市。

“我看见，我看见一道阳光越过楼顶照耀你的脸。我看见人们对着你笑。人情冷暖，你在笑。天空再暗，你也笑。”

《看见》